诗西湖

作者:佚名  时间:2008/11/26 13:57:52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
  每每早春时节,心巷里总要淅淅沥沥地落些小雨:温润的,清冷的,似雾的,如丝的,飘洒的,斜横的,连续的,间断的。于是地上一片杏花,于是总想拾起来点什么——题记。
  曾经写过《雾西湖》、《月西湖》、《泪西湖》、《花西湖》……大都是在堤上湖中对自然景物的临摹或者写生,然而,西湖如画更如诗。千百年来,这里拓下多少英雄豪杰、骚人墨客的履痕,这里留有多少汗牛充栋、琳琅满目的诗篇。
  说来有缘亦有幸,最早与杭州与西湖亲近的诗人正是在下的同堂高祖,开创中国诗坛山水派先河的谢灵运(385——433)。一千六百年前的一个秋夜,他来到杭州附近的定山和渔浦,面对波澜壮阔的钱塘江潮,写下了“宵济渔浦潭”“定山缅云雾”“朔流触惊急”“险过吕梁壑”的美妙诗句。这首《富春渚》大概就是最早的“西湖诗”了。
  谢公灵运一生淡泊名利,四处游山玩水,多次驻足杭州,在灵隐寺附近至今留有“梦谢亭”(因为一段美丽的传说也叫“客儿亭”)的古迹,白居易诗“梦儿亭古传名谢”就是指此。每到那里,我都必去谒拜,也曾附庸风雅:梦谢亭下祭祖高,人生最是漂泊好,西子水袖挽不住,东风送我上云霄。
  当然,晋时西湖尚未闻名于世,说谢公为西湖诗词第一人多少有点牵强(似有私心),而真正与西湖有关的最早的一首诗,当推初唐著名诗人宋之问(?——712)的《灵隐寺》了,其中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更是传世佳句,“赏桂”与“观潮”,迄今仍是杭州旅游的名片,所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白居易《忆江南》)
  前面说到“诗西湖”的两位始作俑者,所谓最早的西湖诗。那么,最好的西湖诗又出自何人之手呢?我以为,那只有书写在白堤和苏堤之上的锦绣文章了。
  白居易(772——846)曾在杭州做过三年“市长”,其间,不仅浚湖筑堤,造福百姓,而且用他的生花妙笔,尤其把西湖春色描写得淋漓尽致:“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白居易《春题湖上》)另外,他还在《湖上招客送春泛舟》中,第一次把西湖比作明镜:“排比管弦引翠袖,指麾船舫点红旌,慢牵好向湖上去,恰似菱花镜中行。”此后很多西湖诗都袭用了这一比喻。如洪钟的“玻璃千顷碧潭平……采莲人在镜中行”,如任询的“西湖环武林,澄澄大圆镜。仰看湖上寺,即是镜中影”,如金潞的“六桥万柳千桃树,镜里分明锦障悬”。然而,在我的眼里,西湖更像是一面“重圆”的镜子,正是白堤和苏堤将它“两分为三”(西湖、里西湖、外西湖)。
  如果说白居易是“西湖比镜”第一人的话,那么,苏东坡(1037——1101)则是“西湖拟人”第一人。与白居易同样,他也做过杭州的父母官,是西湖的又一个辛勤的开拓者和狂热的讴歌者。而与白居易不同的则是,他更加追求理想主义的政治抱负和唯美主义的文学意境,因此,他的想象更丰富,他的感情更奔放,他的诗句更华美。如“云山已做歌眉浅,山下碧流清似眼”,如“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如“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而最有代表性的则是那首脍炙人口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从此,西湖便是西子湖、美人湖、爱情湖,名扬天下而游人如织。为此,我们真得感谢那年那日那山那水那晴那雨那舟那酒,诸多条件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当然,我们最应该感谢的还是第一次把西湖拟人化、艺术化、哲学化的苏东坡,对此,他的后人理当为“西子湖”申请知识产权。
  历代歌咏杭州和西湖的文人墨客及名篇佳作一如长夜繁星,数不胜数,唐代的李白、孟浩然、王昌龄、元稹、刘禹锡、李贺、贾岛,宋代的范仲淹、欧阳修、曾巩、王安石、柳永、秦观、黄庭坚、扬万里,都在杭州留下了著名的西湖诗词。然而,完全是出于个人审美的倾心和偏爱,在这些西湖的歌咏者中,我尤其喜欢陆游和辛弃疾来杭州时的短吟长歌。
  陆游(1125——1210)曾在临安(杭州)做过“股长”——空怀壮志而移情山水。在他的西湖诗中有两首我最喜欢,一首是《观冷泉放闸》,特别是后四句:“草倚疑石坠,水定见鱼还,谁得同龟鹤,游吟半日闲。”放翁分明是在借冷泉之题,抒淡泊之志,这样的西湖诗便不再是单纯地歌咏山水了。另一首是《临安春雨初霁》,其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看杏花”一联声幽韵曼,无愧千古绝句。那年春天,我曾小住杭州葵巷,竟在雨过天晴的早晨,听到楼下传了花姑叫卖的软语俚音,真是美如天赖,让人回味无穷,亦把那雨夜的烦闷即扫而空。如此诗情画意,更使得款款西子集自然美、人文美、艺术美为一身,如梦似幻地向我们走来。
  辛弃疾(1140——1207)也在杭州工作过。作为豪放派诗人的代表人物,他的西湖诗词亦写得气势磅礴,动感丰沛。譬如他的《游湖-酹江月》上阙:“西风吹雨战新菏,声乱明珠苍璧,谁把香奁收宝镜?云锦周遭红碧。飞鸟翻空,游鱼吹浪,惯听笙歌席。座中豪气,看君一饮千石。”同样是写西湖,同样是写西湖的暮雨,同样是把西湖比喻成镜子,辛弃疾却独辟新径且独具匠心,踏在云上鸟瞰山水,潜入湖中听雨听风,于是才看得亦真亦幻,于是才写得有声有色,特别是其中的“战”、“乱”、“收”、“吹”几个字用的精彩绝伦,奇妙无比。一如贾岛“僧敲月下门”的“敲”字,孟郊“冷露滴梦破”的“破”字,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字一一都是呕心沥血千锤百炼苦吟出来的“词眼”或者“诗魂”,字字珠玑,既不能篡也不能换。当然,辛词中的西湖之所以更加奇丽,也可能与北方人眼里的江南有关,所谓“旁观者清”,所谓“距离产生美”。所谓“陌生会使感觉更敏锐”。
  除了西湖诗词的代表人物,还有西湖诗词的经典作品。谨以西湖四时为例。
  西湖之春——喜欢聂大年(元)的“湖上春来水拍空,桃花浪暖柳阴浓,微翻荇带彩千尺,乱约萍星翠几重”;还有徐俯(宋)的“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阴来”。巧合的是两首诗中都提到了桃花和柳树,这的确是西湖春色中一明一暗的两抹重彩,比较而言:白堤桃花多——似霞似虹;苏堤柳枝长——如雾如烟。当你走过了白堤的娇红和苏堤的嫩绿,也便初识了西湖的春天和春天的西湖。
  西湖之夏——喜欢扬万里(宋)的“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扬载(元)的“采莲女朗莲花腮,藕丝衣裳难剪裁,瞥然一见唱歌去,荷叶满湖风雨来”。两首诗前者状景,后者写人,却都与荷花有关,显然,这美丽的水芙蓉是西湖夏景中的特色标签,而孤山、曲院、花港、三潭都是夏日赏菏的好去处。只是现在“映日荷花”尚能看到:“接天莲叶”却不多见:“荷叶满湖”偶尔还有,“采莲女郎”却无踪影。
  西湖之秋——喜欢王洧的《平湖秋月》:“万倾寒光一夕铺,冰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还有瞿佑的《望江南》:“西湖景,秋日更宜观,桂子冈峦金粟富,芙蓉洲渚彩云间,爽气满山前”。前面说到,观潮和赏桂是杭州旅游的两张名片,而这两大景观恰恰都在杭州的秋天,其中犹数月下赏桂深入人心。西湖之西的满觉陇,每到中秋前后,桂花飘香,月色迷离,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因为那是一个童话的世界,让你分不出天上人间。
  西湖之冬——喜欢俞珩(明)的“群山凝素郁崔巍,近水梅花冷未开,却喜渔舟轻似叶,放歌撑出断桥来”;还有林逋(宋)的“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果说在西湖的四时中应当是“春桃”、“夏荷”、“秋桂”的话,那么,俞珩和林逋诗中共同歌颂的就是凌风傲雪的“冬梅”了,正是因为有了这“已是悬崖百涨冰,犹有花枝俏”的“冬梅”,西湖的冬日才不会寂寞,才依然美丽。遗憾的是,我始终也没去过雪中的西湖,于是读着想着,她一定很美,一定。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诗西湖”。于深夜铺开心笺蘸着春雨写出来——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2004、3、20)。
  西湖如诗,西湖如画,西湖山水是一首首一幅幅写不尽做不完吟不够看不厌的诗书与画卷;西湖似镜,西湖似鉴,西湖碧波是映照云影映照史痕映照忠奸映照悲欢的菱花镜和青铜鉴——题记
  古往今来,人们赞美西湖时总有许多比喻,其中,我最喜欢第一次把西湖比做西子的东坡诗和第一个把西湖喻为镜子的乐天句。前者是“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后者是“排比管弦引翠袖,指麾船舫点红旌,慢牵好向湖上去,恰似菱花镜上行”。
  此后,还有很多诗人袭用了白居易的比喻。如宋人洪钟的“玻璃千顷碧潭平,风度荷香远更清,遥想西湖好风景,采莲人在镜中行”;如金代任询的“西湖环武林,澄澄大圆镜,仰看湖上寺,即是镜中影”;还有金潞的“保叔浮图高插天,碧云流影下晴川,六桥万柳千桃树,镜里分明锦障悬”。
  这几首诗,比喻虽然相似,但是作者出于不同的角度和心态,都在诗的意境上较之白居易有所辟径——你看那任询的“仰看湖上寺,即是镜中影”,恰似一幅西湖全景的长卷。而金潞的视角则是由南向北眺望,亭亭保叔和苏堤桃柳都倒映湖中,用“碧云流影”和“锦障”来形容,不仅写出了色彩,而且闪耀的光线描绘出西湖山水的质感、动感和立体感。
  诗言志。西湖这面“宝镜”到了南宋著名爱国主义诗人辛弃疾的手中,便有了气吞云梦之势,不同凡响:西风吹雨战新荷,声乱明珠苍璧,谁把香奁收宝镜?云锦周遭红碧——在这里,西湖仍是一面宝镜,却被突如其来的西风斜雨收藏起来,于是湖中再无云影山痕人踪,只有雨打荷叶点点滴滴声声,真是匠心独具,韵味无穷。
  诗人们常把西湖比喻成为明镜,就中大致不外两路招数:其一,直截了当,以镜设喻取譬,着力渲染,重在形象;其二,拐弯抹角,不落言筌,亟盼读者琢磨觉悟,重在意象。而将这“形象”中和“意象”里的“镜西湖”恰到好处地重叠起来,使之真正成为“双面宝镜”的文学巨匠当属浙籍现代诗人艾青以及他的名作《西湖》。
  这首《西湖》诗,惜墨如金,字字珠玑,一共才有十四行八十八字,最生动的莫过于开篇的四行二十五字——提纲携领,妙趣横生:“月宫里的明镜,不幸失落人间,一个完整的圆形,被分成了三片”。
  这诗果然“形象”。西湖北有葛岭南有吴山,站在这两个距湖边最近的制高点上可以鸟瞰西子全貌,这时候你就会发现偌大的西湖并不“完整”:白堤把西湖南北隔断,苏堤把西湖东西分开,于是便有了西湖、北西湖、里西湖——月宫里的宝镜,掉到这里真就摔成了三片:本是天堂的不幸,却是人间的大幸。是日,嫦娥要在《榕树下》注册网名,我想了想说:就用艾青老师的曲笔吧,叫“三片月牙”。
  这诗确有“意象”。西湖的美丽除了自然的秀美,还有许多人文的瑰丽,而在这后一种美丽中最动人最惊心的莫过于凄美,或者说是阴柔美、残缺美、悲剧美。譬如岳飞和于谦的千古奇怨,譬如圆泽和李源的三生石叹,譬如白娘子和苏小小的情殇,譬如白居易和苏东坡的遗憾,譬如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譬如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塌》,都是西湖边上的一片片碎镜子:既把无情的人性映照的清清楚楚,也将有爱的人心划割的淋淋漓漓——实在佩服艾青老师的玄机和伏笔。
  西湖在我心中,曾经波平如镜,曾经圆满朗润,后来这面“镜子”一不小心从孤山上掉下来给摔碎了,而且每一瓣碎片都尖锐锋利,裹在心肌渐渐愈合的伤口里绝不能去碰,否则疼痛难忍。其实破镜很难重圆,总觉得拼接不如收藏,哪怕就像艾青诗中说道的那样:“人们用金边镶裹,裂缝似漆泥胶成,敷上翡翠、涂上赤金,恢复它的原形”。
  诚然,西湖是用白堤和苏堤粘补的“碎镜子”。然而,“心镜”一旦碎了,就很难找到好用而无痕的粘合剂。那么,用横三竖四贴上胶布的镜子去照什么东西都是分裂丑陋的,还不如捡一块破碎的镜片呢。
  因此,我们在生活中要格外珍惜那面很明亮却也很脆弱的“镜子”,千万不要把她丢失了或者打碎了,同时也要经常擦拭镜子上的灰尘,让它把我们生命中的每一轮太阳和月亮都映照的真真切切,干干净净。一如艾青诗云:“晴天,白云拂抹,使之明洁,照见上空的颜色”。
  西湖如诗,西湖如画;西湖似镜,西湖似鉴。每一次到杭州,我都要登上葛岭或者吴山,朝望晚眺那面倒映着青山绿水的月宫宝镜,朗朗吟颂郭沫若的“菜花黄,湖草平,杨柳毵毵,湖中生倒影……好风轻,天宇莹,云波层层,舟在天上行”。也喜欢徐志摩的“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满天稠密的黑云与白云;我送你一个雷峰塔顶,明月泻影在眠熟的波心”。
  当然,最让我铭心刻骨的仍是艾青《西湖》诗中的收笔几行:“在清澈的水底,桃花如人面,是色彩缤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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